“今日罢了……”大兴帝这几日乏累至极,也无心继续与群臣商讨下去,“现在真相大白,逆子杨炎祸害百姓、荼毒兄长之罪不可赦免,他知嫌不碧,知恶不拒,其举天理难容。至于杨靖与杨述,你二人好生歇着吧,一个身负重伤,一个深受冤屈,此案已解,你二人回归正轨罢。”
杨靖道:“儿臣无事,父皇无须担心。”
“父皇圣眷恩厚,”杨述道,“儿臣感激涕零,儿臣定当好生效劳我大兴,愿我大兴天下宴然!”
“都散了吧散了吧……”大兴帝摆摆手,示意群臣退下。
“陛下!陛下!”
一中年女子声音高亢,闹到金銮大殿。众人听到此尖锐聒耳之音齐齐望去,只见一女子妆浓失艳、长袖宫装,雍容华贵之态中面若桃花,姝丽万分,数簪插于发尾,步摇仓皇晃动。她跨进金銮殿,不甚摔跤,她挣扎地爬起来,“噗通”一声跪地,声响如锣鼓喧天。
“陛下!杨炎好歹是您的儿子啊!”
“父皇!请您饶了杨炎一命!”
众人听到门外第二个声音霍然回首,发现一女子二十上下,怀有身孕,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怕蹉跌流产。
“那是谁?”谢言欢问杨靖。
杨靖的神情有些古怪,看着此女子泣涕霪霪,好似这女子与她关系不一般。
“郑王小妾邹小惠。”
谢言欢又问:“几个月的身孕了?”
杨靖淡淡答:“也就这几日,便要生产了。”
谢言欢一惊。邹小惠怀着身孕,不顾自己与肚中孩儿安危,不远数里来到皇宫,只为自己丈夫求恕。谢言欢不敢保证大兴帝会不会动容,会不会对杨炎减轻愆罚,不过就算饶杨炎不死,但谢言欢觉得还不如死了。杨炎犯下滔天大罪,怕是永世不得入朝,如此苟且活命,断然比死了还难受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大兴帝指着萧妃,“杨炎从小便是被你给惯坏了!如此目无兄长、心无百姓,你觉得朕能饶他不死?!”
萧妃哭着求恕:“陛下,臣妾只求您饶他不死,臣妾愿与其共卑贱,食粗劣之食过完终生。”
“臣妾只求父皇饶了杨炎!不然臣妾肚中孩儿生下来就没了父王……”邹小惠垂泪若绠,“不仅幼子不好过,臣妾下半生也不好过,父皇念在咱们母子可怜的份上,望增添赏赉!”
“你也是!”大兴帝指着邹小惠,“身怀有孕还为此等恶魔求饶,你叫朕颜面何存?朕若是不杀他,怎给死去几千百姓一个交代?怎给天下一个交代?怎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?君子一言驷马难追,‘君子’一言自古本就指九五之尊,朕就是九五之尊、苍天之子,若是朕食言了,苍天也怕是要降罪于朕,降罪于天下百姓!今日什么也不用说了,你们先回去,朕心意已决,杨炎必有一死!”
“陛下!”萧妃见大兴帝要走,连忙起身去阻拦,却被御前侍卫阻拦难以前行。
“母后,母后……”邹小惠捂着肚子,面目哀怆,张着嘴不停唤着“母后”。众人心情立即因此而紧张,谢言欢皱眉看去,邹小惠最后跪立不住,倒了下去,唉唉叫疼。
“怕是要生了!”萧妃道,“快去寻太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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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言欢走出了皇宫,见内臣仍旧指挥着下人搬着莫云铮的器具,不禁感叹这位南诏王子的行李甚夥啊……他行了几步,发现前方正在等待他的谢绛云。
谢言欢行了上去,唤道:“大哥。”
谢绛云微微一笑,道:“我有话与你说。”
谢言欢点点头问:“何事?”
“我又两件事要问问你,”谢绛云说,“望你如实回复。”
谢言欢一笑,心想大哥为何如此对他客气了?
“说吧,我回答便是了。”
“第一件事,”谢绛云望着月光,“是关于凌寒的。”
“凌寒是个可用之才,”谢言欢说,“他武功高强,虽有时并无多少才华,但至少是个好人。”
“的确是个可用之才,”谢绛云说,“我想问的是,他会参加今年武科举吗?”
谢言欢答:“会的。”
谢言欢知晓谢绛云是三年前的武状元,当时皇帝可谓高兴之极,谢府也增添了不少荣光。谢绛云这两日与凌寒有些交汇,怕是也知道了凌寒的武功底子,文人有文人之道,武人有武人之道,见同道中人,谢绛云心中难免会有些敬佩,所以才问起了凌寒之事。
谢言欢又说:“起初凌寒并不是很愿意,此人为人低调,不想太多风头,但我百词相劝,才将他劝了去。他说朝堂之事他不想干涉,也不想为此卖力,他说他早有信仰,有值得卖力之人。”
“他信仰谁?”谢绛云问。
谢言欢颐晗而答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凌寒的身份,所以心中对他存了些许芥蒂。大哥,你行了万里远路,知晓之事比我多,你能看出凌寒的武功出处吗?”
“我不知道,也不确定,”谢绛云亦颐晗,“一日朝廷,终身朝廷。我本不是武林中人,人不在江湖,对江湖上的武功了解甚少,更不知晓武功出自何门何派了。如果他不想说,那就别问了吧,我怕他也是有难言之隐,怕是他上头的人也曾叮嘱过他,不要告诉他人他的身份。”
谢言欢深觉此言有理,便点点头,说:“他是个好人,所以我一直都很相信他。但就只有一点,那就是他的身份我不明确,所以我一直好奇。”
“我对他敬佩有加,很是喜欢,”谢绛云道,“若是此人能参加武科举,拿下状元应该不成问题,此人武功并不在我之下。”
“第二个问题是什么?”
谢绛云望了望天,继而又深深地看着谢言欢,谢言欢见他如此,心中便倍感紧张,因为每次看到大哥如此,他便知有令他难堪之事等着他。
“言欢……”谢绛云说,“你出谢府快一月了,该回去看看了。”
谢言欢低鬟,“范氏不容我,兄弟姐妹除了你都不容我,下人们看不上我,父亲亦不待见我,我有什么理由再回去?”
“后天就是爹的五十大寿了,”谢绛云淡淡地说,“适时朝廷文臣武臣聚集,父亲朝廷中德高望重,连三个宰相都要惧他几分,你若不回去,被旁人知晓了问起父亲来,父亲怕是会难堪。”
“他希望我回去吗?”谢言欢说。
谢绛云闻言便觉得很是棘手,复多加劝解:“言欢,至少他五十寿辰那天,爹爹会希望你回去吧,以后他会不会看重你,我不敢保证。”
谢言欢苦苦一笑,笑得很是酸恻。
原来他身为谢碧之子,却为谢碧利用罢了,谢碧何时正眼看过他一眼?
“你会去吗?”谢绛云又问。
谢言欢沉默了许久,最后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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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初九的京师却下了一场稀稀拉拉的小雨,浓浓晨雾间山林环绕,早已干涸的溪流便有了源来之水。清晨之雨甚是短暂,午后便停了,出了毛茸茸的太阳。
清晨便有小厮前来谢言欢屋内告知,杨靖会在午后见他,望他能去靖王府。
谢言欢心想此人又在卖什么关子,有事找他居然不亲自来。但念在某人怀伤在身,暂且不骂他了吧。
谢言欢手持佩剑,经过假山内的通道,来到靖王府。出了密洞时,杨靖已在洞口等候。
谢言欢眼中突生迷离,杨靖见了,问:“如何了?”
谢言欢微微一笑,道:“很好,你呢?伤势如何?”
杨靖将他搂在怀中,穿插于王府之中,偶有下人见了二人亲密状态,也会捂羞而去。二人来到熟悉的人工湖畔,此时鸭鹅成群,在湖面“嘎嘎”而鸣,日光照耀下谢言欢突生热意,于是说:“这里太吵了,也感觉热,有点烦躁。”
杨靖却未与他离开,说:“你怎么还带着佩剑?”
“以防万一,”谢言欢说,“要是你又想杀我呢?”
杨靖笑了,说:“言欢,我发誓,我不会伤害你。”
谢言欢坐在草地上,杨靖在他身侧坐下,二人肩并着肩,看着湖面上的鸭鹅成双成对,谢言欢便觉此时氛围有些怪异,于是转移话锋说:“这几日过得不易,杨炎愚蠢,生出如此事端,怒了天子,慌了百姓,惊了群臣,负了妻儿。杨靖,我隐隐觉得,大兴帝早已知晓答案,可他为何不直接言出?”
杨靖道:“我也知晓了,此局环环相扣,缠若藤蔓,但依据线索来看,父皇恐怕早已知晓是杨炎做的。父皇一直都是遇事冷静之人,知危不变色,知疼不妄动,这才是君子所为。”
“不过,他还是生出了如此愚蠢的儿子。”谢言欢无奈道。
杨靖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想笑,于是问:“我不是他儿子?”
谢言欢转眸浅笑,便有姣丽无双之颜,那笑意瞬收,杨靖也跟着收了笑容。
杨靖回想着那笑容,若流星转瞬即逝,笑生了野草,笑明了烈日,笑得天色如茹藘渲染,笑得蝃蝀横天高挂。
一笑倾城,再笑倾天。
不过,杨靖知晓他的短笑是有缘由的,便不再言。
“杨靖,”谢言欢淡淡道,“邹小惠其实跟你是有牵连的吧?”
杨靖顿了顿,好似谢言欢已经猜出了大概。谢言欢见他如此表情,便已知晓答案。
谢言欢莞尔,问:“生的男孩还是女孩?”
杨靖答:“男孩。”
“杨靖,其实邹小惠是你送往郑王府的奸细吧?”谢言欢道,“我早有听闻,杨炎已经对她动了心,若是他知晓邹小惠是奸细……”
“不是送的,”杨靖道,“三年前我早就盯上了杨炎,此人拉帮结派结党营私,暗地里总爱行偷生之事,我担心他会同室操戈。邹小惠原先是我府中的是没错,但我将她混入了郑王府下人当中。”
“邹小惠绝色至极神仙不殊,”谢言欢说,“凭着一张容貌能从丫鬟做到郑王小妾,实则不易,怕是此女子聪慧灵敏也不亚于别人。”
“你说得没错。”
“杨靖你有没有想过,”谢言欢道,“若是杨炎死了,邹小惠会如何茕度此生?她幼子该如何?”
杨靖沉默不语,似是这个问题已经难倒了他。
谢言欢继而又道:“邹小惠恐怕在京城也难以生存,她会遭世人鄙夷的。”
杨靖仍旧不语,谢言欢又道:“杨靖,你要对她负责。”
杨靖道:“言欢,你不要管这么多。”
谢言欢垂下眼睑。
他管多了吗?